第一章 浇水

每天太阳一升起来，小骷髅就会从棺材里爬出来，去河边打水。

这项工作，他干了快一万年了。

桶是一个破了半截的木桶，没了系子，小骷髅只能打半桶水，抗在肩上，然后穿过起伏不平的道路，走到开阔的地方，将水倾倒在土地上。
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在干这个工作。

今天也是一样。

小骷髅来来回回干了半天，有些累了，他于是坐下来，开始思考这个问题。

太阳很暖，自己的影子也就显得很矮，像是朵花。

花？

小骷髅停止想打水这件事，歪着脑袋，去想花是什么东西，想了半天，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花这样的一个概念。

当然是没有答案的。

在之前的一万多年里，小骷髅产生过无数的奇怪的想法，比如，自己为什么睡在坟墓里，比如，自己为什么是一个小骷髅。

小骷髅呆呆的坐了半天，始终想不明白，索性不再想，继续扛起木桶去河边打水。

路面崎岖不平。

小骷髅瞪着空洞的眼睛，一丝不苟的看着路面，越过一个墓碑，跨过一个坑洞，走三百四十二步，就到了小河边。

河水很清澈。

他坐下来，将身体慢慢的滑到河床上，用脚踩住一个小坑，再将木桶递到河里，河水流进来。

半分钟，不，只用20秒，木桶就盛满了水。

小骷髅再翻过身来，将木桶托举着，从河床上爬上去。

一般不会发生意外。

一万年中，木桶只翻过三次，那三次让小骷髅哭了很久，他没有眼泪，也没有心，但是，他觉得眼泪流了很多，也觉得心很痛。

这是教训。

之后，小骷髅就再也没有让木桶翻过，三千年还是五千年了？

总之，小骷髅很小心。

不过，就在小骷髅爬到河岸上的时候，一个声音忽然叫道，“小骷髅……”

小骷髅觉得心一跳。

他急忙抓住肩头的木桶，确定木桶不会翻之后，这才看向自己的身后，在哪里，一个黑影站的笔直。

“怎么了？”小骷髅问了一声。

虽然背对阳光，但是，小骷髅也认出来，身后的这个黑影是自己的邻居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僵尸，小僵尸一般很少干活，他平常就是躺在自己的棺材里睡觉，睡得天昏地暗。

小骷髅记得，上次小僵尸醒过来，还是一年之前的事情。

“小骷髅，我醒了。”小僵尸从阳光里走过来，抓住小骷髅的手，“你还在浇水吗？”

“浇水？”小骷髅摇摇头，一万年了，他忘记了很多事，就是面前的小僵尸，也不过是墓碑在打水必经的路上，小骷髅才没有忘记他。

“种子还没有发芽吗？”

“发芽？”小骷髅不明白小僵尸在说什么，只好转移话题，“小僵尸，你怎么起来了？”

“今天，正好一万年了。”小僵尸伸出手，指了指天空，“小骷髅，小火柴要来了。”

小骷髅于是抬头望天空。

天空碧蓝如洗，没有一丝云彩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。

小骷髅不喜欢这样的天空，他更喜欢晚上，晚上，他才会停下工作，躺在棺材里数星星，一颗、两颗、三颗，天空不超过一百颗星星。

也许是超过的，但那时候小骷髅早就睡着了。

小骷髅看了半天，也没有看见天空上有什么，他回过头来，继续向前走去，他不能停止自己的工作。当然，他没有忘记招呼自己的邻居一声，“小僵尸，我们晚上聊天。”

“不，小骷髅……”小僵尸蹦着，跟着小骷髅的身后，“小骷髅，小骷髅，小火柴真的要来了。”

“那又如何呢？”

“她要来了。”

“跟我有什么关系呢？”

“小骷髅，你忘了……”小僵尸的脚步停下来，拽得小骷髅也不得不停下来，“你说过，等她来了，你的种子会开花的……”

“咣当！”

木桶倾倒，水顺着一条条骨头流下来，浇了一个透心凉，小骷髅脑子里无数的画面来来回回，他站在原地，忽然痴了。

他没有脑子，记忆力不好，但是，此刻他却忽然想起来了。

小火柴！

不错，一万年来，自己可不就是为了她，才一直在工作吗？上一次，那是一万年前了，是她说了一句什么话，才让自己坚持下来。

想到这里，小骷髅也顾不得地上的木桶了。

他一把甩开小僵尸，向前跑去，跑过墓碑，绕过土坑，一直来到坟墓前那片广饶的大地上，大地上，有些地方干巴巴，有些地方变成了泥。

小骷髅不管，他低下头来，搜寻着。

一步，两步，三步……不知道找了多久，他突然呜咽起来，小火柴要来了，可是自己答应她的事竟然还没有做到。

花！

对，小骷髅突然想起来了，一万年前，小火柴说希望看到无数无数的花，就是从那时候开始，小骷髅才开始浇水。

至于为什么要浇水，浇水为什么能长出花来，他根本不记得了。

“呜呜！”

天空传来了巨大的、奇怪的声音，小骷髅暂时忘记了哭泣，抬起头来，看向那片湛蓝的天空。一个小黑点从云层里降落下来，像是一颗黑色的流星闯入视野，轰然而来。

黑点越来越大，逐渐遮盖了整个天空。

那是一个银色的，巨大的银盘，像是晚上的月亮一样，它旋转着，带起周围的飓风，嗡鸣着，降落下来。

等快到了地面的时候，沙尘飞起来，遮天蔽日。

“轰隆！”

银盘落到地上。

接着，银盘的一侧打开了，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沙尘中飞了出来。白色的身影在空中旋转一圈，视线对准了小骷髅。

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。

在看见小骷髅的时候，眨了一下，接着，那双眼睛眯起来，露出了笑脸。

小骷髅的心猛然一跳。

这个笑脸是如此熟悉，就算小骷髅忘记了所有的一切，他也没有忘记这个笑脸，就像是烙在骨头上的印记一样。

永世不忘。

她叫做小火柴，一万年前，她就是自己的好朋友，自己所做的一切，都是为了她，为了能看见她的笑脸，让她开心。

“小火柴……”小骷髅喃喃着。

她来了。

可是，自己辜负了她。

小骷髅只有猛然转过身去，将整个身体埋在土里，希望小火柴没有发现他，只有这样，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一点。

他愈发用力向着土里钻去。

他是一个小骷髅，长年累月的生活在地下，钻地这种事情，本来就是他的强项。

不过，就在小骷髅上半身钻到土里的时候，小火柴甜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，“小骷髅，你在干什么？”

“我……我在浇水。”

“浇水为什么要趴在地上？”
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
……

听见这个声音，小骷髅整个身体都酥了。

他没有脑子，但是这个声音，他思念了一万多年，只有每次做梦的时候，他才敢去想她，偏偏现在，声音就在身后，他却无法回过头来。

你在我的面前，我却不敢说爱你。

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。